胡乔木:怎样写好文件(zz)来源: 高鑫的日志
中央要我来讲一下写文件里面的一些问题,怎样能够实现毛主席在“工作方法六十条”里面提出的要求。先声明我讲不好,只是提些意见,作为参考资料。写文件和做工作差不多,叫个人来谈怎样把工作做好,也是很难的一件事。文章怎么叫好,怎么叫不好,里面道理很多,我知道得有限。如何使文章按中央的要求能够让人看下去,我想谈四个问题:
1、对这个问题的看法、认识;
2、准确性、鲜明性、生动性的问题;
3、看条件:什么样文章,给什么人看,要求不同;
4、怎么办?用什么方法,可以比较快地达到目的。
现在分别谈一下:
一、对这个问题的看法:“工作方法六十条”中除三十七条专门讲这个问题外,还有三十二条、三十三条、三十六条、四十二条、四十三条、四十七条也讲到了这个问题。三十二条是说“开会的方法,应当是材料和观点的统一,把材料和观点割断,讲材料的时候没有观点,讲观点的时候没有材料,材料和观点互不联系,这是很坏的方法。只提出一大堆材料,不提出自己的观点,不说明赞成什么反对什么,这种方法更坏”。三十三条是说“要彼此有共同的语言,必须先有必要的共同的情报知识”。三十六条是说概念、判断的形成过程,推理的方法,就是调查和研究的过程。四十二条、四十三条是说学点文学、文法和逻辑。四十七条是说要培养“秀才”,“这些人要较多地懂得马克思主义,又有一定的文化水平、科学知识、词章修养”。这说明中央对这个问题是重视的。为什么要重视这个问题?应该从政治上来看,各部门特别是做经济工作的人,都要依靠党、依靠群众。各部门工作条件不一样,各部门对自己的业务比较熟悉,党和群众对这些就不那么熟悉。可是工作要依靠党、依靠群众,这就要向党和群众作宣传,使他了解,不了解就不能依靠,所以工作中要有文件、报告。要达到宣传的目的,就要讲究方法,使对方能够懂,要合乎三个要求:
一要引人看,要有好的介绍方法,要有吸引人的力量。毛主席常讲,文章的题目和头几句话很重要,首先头几句就给人家的印象不好,人家就不愿意看。不仅开头引人看,还要人家能够一口气看到底。
二要使人看得懂,人家看不懂或不完全懂,就看不下去,看下去了也难得动员他。似懂非懂,目的就达不到。
三要能说服人、打动人。如果看完了、看懂了,说服不了人,还是达不到目的。
道理是很明显的。当我们写文章的时候,总是以为自己的道理是对的,要使人家相信,要说服党和人民群众。我们不是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吗?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,要采取说服的方法,而不能用强制的、压服的方法,写文件也是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,我懂你不懂,就有了矛盾,就要处理,就要用道理说服人,不但说服人,还要能打动人,说服着重在理智方面,打动人除了理智方面还带有一点感情,使看的人真正被你动员起来。
文章如果不合乎上面三点要求,写了人家不看,不能说服人,打动人,文章就等于没有写,就达不到依靠党和群众的目的。我们做工作希望得到党委的同意和支持,但文章党委没有看,或者看了没有懂,党委就不能了解和赞助,群众就动员不起来,这样政府各部门的工作就会陷于孤立的状态。孤立无援,得不到党和群众的支持,就会犯错误,即使工作方针意见是正确的,也会犯错误,因为你脱离了党和群众。写文章一定要讲究方法,才能达到政治的目的。为了使党和群众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,为了动员群众,这是个政治问题。这个问题不是主席这次的“六十条”才提出的,很早以前就再三提出过。例如毛主席一九四二年二月写的《反对党八股》,就深刻地论述过这个问题。这篇文章离现在已有十六年了。一九五一年二月,中央曾发出“中央关于纠正电报、报告、指示、决定等文字缺点的指示”。这个文
件也是经毛主席修改定稿的。以后在《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》一书的按语中又几次提到如何写好文章的问题。马克思主义看重这个问题是合理的。我们写的文章关系到国计民生,关系到让党早下决心,作出判断,作出决定,发动群众,使群众懂得各方面的利害,按照党的要求积极地去做。为要达到这些目的,就要认真注意,把文章写得好一些,这是一个政治问题,是中央一再强调的,无论马、恩、列、斯,都很注意这个问题。
二、准确性、鲜明性、生动性的问题。“工作方法六十条”中提出了这个要求。这个问题恐怕讲不好,我现在只能说一下对这个问题部分的看法。
(一)准确性的问题:这个问题在“六十条”中的三十七条已有了说明。“准确性属于概念、判断、推理问题,这些都是逻辑问题。现在许多文件的缺点是:第一、概念不明确;第二、判断不恰当;第三、使用概念和判断进行推理的时候又缺乏逻辑性;第四、不讲究词章”。概念、判断、推理是逻辑学上的三个名词。概念相当于词,判断相当于句,推理相当于两个以上的句子,如茶壶是个比较简单的概念,容易明了,容易准确,还有抽象的概念,如“多快好省”、“反冒进”就比较复杂,比较抽象。名词固然可作概念,形容词也可变为概念,转为名词,概念是客观存在的事物,“多快好省”是事物的状态,是客观存在的,概念是不是明确,要看我们说的话是否符合所代表的客观的东西,一句话可以代表好几个概念,代表的范围大小不同,这里指这个,那里指那个,完全不同或者部分不同。人的思想的基本的工具是概念,如基本建设离不了几样材料——概念就是基本的材料,无非是木材、钢材、水泥,一句话无非是概念组成的述语,肯定或否定,好或不好。“高速度”,究竟怎样才算高速度,是对什么东西说的,离开了一定的范围说高速度就不明确。
判断,有了几个概念就可以作判断,如茶壶需要大量生产,大量生产就是概念,这个概念,比较简单。再如每县搞发电厂,这就是个判断,县是抽象的,不一定代表哪个县,可以代表通县,也可以代表别的县,通县也还是个概念,搞发电厂也是个概念,要什么不要什么,什么对什么不对,这就是判断。判断对不对,就要看先后次序对不对,有没有条件,有没有可能。
推理就是从这一句话引导到那一句话,由第一句话引到第二句话,第一句与第二句之间的关系就是推理,有时两句话没有推理关系,但很多时候有推理关系,就譬如“六十条”中的三十七条所说的这一段话“现在许多文件的缺点是:第一、概念不明确;第二、判断不恰当;第三、使用概念和判断进行推理的时候又缺乏逻辑性;第四、不讲究词章。看这种文件是一场大灾难,耗费精力又少有所得”。这就是推理。紧接着又说:“一定要改变这种不良的风气”。这也是推理,既然是大灾难,当然就要改变。下面是“作经济工作的同志在起草文件的时候,不但要注意准确性,还要注意鲜明性和生动性”。这也是推理,下面是“不要以为这只是语文教师的事情,大老爷用不着去管。重要的文件不要委托二把手、三把手写,要自己动手,或者合作起来做”。这也是推理,这里面有许多论证省略了,因为完全可以看懂,所以省略了。如要说得完全,大致是:既然这么重要,大老爷就用得着管,既然大老爷用得着 ……此处隐藏3511个字……要点放在前面,讲个道理要把结论放在前面,不是按照三段论式,大前提、小前提、结论,而是先结论,然后前提。叙述不是先怎样、后怎样、最后怎样,而是最后怎样,再事前怎样。当然写小说不能把结论放在前面,那样就没有人看了。我们大家都在工作,不同于看小说,大家都很忙,要解决问题。毛主席常讲一个故事,在北京有一位叫邵飘萍的记者,讲新闻学的导语,给他印象很深。如写一个某处失火的消息,说某天下午有个老太婆生火做饭不小心,街上出了事出去了,没当心,火花跑出来,过了一小时烧了起来,半小时后救火队来了,最后才知道损失了多少。如果没有导语这个新闻就要这样写,如果有导语,应当先说:哪天哪条街失了火,损失多大,烧了多少房子,死了多少人,这是人们最注意的,至于那个老太婆姓张、姓李,如何烧起来的等等,不是人们注意的,要寻根究底再往下看。红楼梦有一章回目是:村姥姥信口开河,情哥哥寻根究底。先要信口开河,也才好寻根究底。我们要把要点、结论放在前面,当然不是所有文章都适合这样,但大多数需要这样作,否则就不突出。先提出结论然后再围绕结论展开讨论,这就叫做醒目。可以叫做倒悬,就是叫人紧张。写文章要叫人紧张,结论放在前面,论据放在后面,这就是倒悬的姿势,就会引人注意。写文章要把结果放在最前面,把压轴戏放在前面,不像写小说,也不像演戏,我们是办事情,要开门见山。还有,末了的结论还要收得好。总之,标题、文章的开头,每一段的开头很重要。
(三)关于生动性。写小说容易生动,也可以写得不生动。写文件要生动,不生动人家不愿意看,但不能像普通文学作品那样办。要生动就是要在抽象的论述中加些不抽象的东西,可以增加生动性。纯粹抽象的,像算术题似的,一道道列下去,怎样也不会生动,因为全部是抽象的。我们讨论工作本来是比较抽象的东西,讲的道理、列举的数目字是抽象的,可以穿插一些具体人、具体单位、具体事实,这样文章就可以不那么沉闷。如报纸上发表的湖北省委关于红安县委搞试验田的经验的报告,也可以换另一种写法,光报告搞试验田,道理虽然也可以讲清楚,但不生动,湖北的报告中间加些具体的事情,就很生动了。乡里人到县里要见干部,干部开始说是“没有时间”,等到“有时间”,又说,“下班了”。以后城里干部下乡,乡里人也说,“没有时间”。等了一会,他也说,“我下班了”!引了这么件事就大为生动。还提到干部穿着鞋袜,在田岸上“检查生产”,社员骂了他一顿,说“摇摇摆摆像个相公,莫把田埂子踩塌了”!单这句话还不够,又问:“你骂谁?”社员说:“我骂你!”然后再加上县委副书记说:“骂得对!”有这样的对话,印象就很深刻。这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。人物选得好,话也很生动。典型选得好,一穿插就很生动。单讲道理,报告就减色,动员时作用也就没有这么大。加些具体事实,并且要具体到形象化的程度。广西省委一月给中央的报告,中央的批语写道:“广西省委这个报告写得很好,情况交代得清楚,道理说得明白而正确,文字生动而简练,使人看了还想再看。望各地各部门学习用这样的方法来写经验总结报告。”这个批语是少奇同志写的,送主席,主席又加了一句:“我们希望有成百万的干部看到这篇好文章。”为什么这是篇好文章,看了还想再看?就是他引了很多农民和干部的话,而且引的这些话很生动。如果去掉这些话就不会那么生动。
文章尽管是讨论工作,但应该有感情,提倡什么、促进什么要有感情,反对什么,也要有感情,当然不是专门发挥感情,感情用事,但显不出一点感情来也不好。中央对湖北省委关于红安县搞试验田的报告的批示,原来拟的稿子只是一般的写了一下,说这个报告很好,发给各地参照等,受到主席尖锐的批评,说是党八股,没有一点感情,是官样文章,不痛不痒。如果一篇文章较长,没有点问号和感叹号,就会枯燥一些,感情的变化就不大,就不大生动。最后,文字上要讲究些修辞,话要通俗,难懂的话要少用,非用不可时要加以解释。文章要有些情绪,如正面反面对照,引用两句古话,增加些色彩,格式有些变化,要
有些曲折、波澜。让文章生动只有这些方法不够,但注意了这些,就比较会使文章写得生动一些。
三、关于文件。刚才所说的这些,不见得正确,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这样办,还要看对象。对象分两方面,一是给什么人看,二是写什么题目。还要看时间、地点和条件。有个例子,在南宁会议的时候,王鹤寿同志写了发展钢铁工业的材料,然后十八个部门同样写了发展计划,有表格、数字、说明,鹤寿同志写的比其他部门不见得更生动、鲜明,差不多,就是因为对象不同,条件不同。钢铁工业中央很注意,早就酝酿,已谈过多次,对这个问题相当熟悉,细节中央已经知道了,只是全貌还不大了解,鹤寿同志的文件有全貌,有背景,有同外国比较,有大、中、小比较就够了。其他题目,过去中央没有怎么讨论和研究,因此,从一个表上的确不易看懂。这里同时也说明一般看表格是比较困难的,写报告要多用些文字,少用些表格。有的报告的内容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形象,如第二个五年计划中,铁路怎么发展,要搞那么多形象化就不好办,不是长篇报告,引具体人,讲什么话也困难,所以不是什么都可以写得像湖北、广西的报告那样。但如何叫人看起来有兴趣,能够看完、看懂,方法还是可以捉摸的。文章写得长,写得短,写得详细,写得简单,要加解释,不要加解释,要看人家了解的程度。什么文字要多加工,什么可以少加工,要看对象。如人代大会上的报告一般要少用难懂的话,人家提出来还得解释。从前有一句诗写杨贵妃的姐姐“虢国夫人”是“淡扫蛾眉朝至尊”。因为唐明皇很宠幸她,他们常来常往,就可以这样。什么可以“淡扫蛾眉”,什么要多作梳妆打扮,要看对象。我们写东西是为了给人看,给什么人看,要使人看下去,应该捉摸一下,要因人、因事、因地制宜。文章的话是对群众讲的,对这部分群众还是对那部分群众,是给干部讲的,是给中央写的,文章应该不同。
四、怎么办?中央对各部写文件提出了许多要求,今后应当如何改进?我看也要全面规划,加强领导。“六十条”提出要培养秀才,要搞个计划,定下人来,定下时间。计划看些什么,加以讨论,把过去写的文件,哪些是好的,哪些是坏的,讨论一下,党组书记主持开会不能多,但可开几次,全面规划,几次检查,年终评比。找几个人成立个小组,订个计划,一年讨论几次,中央经常提出一些写得好的文章,也批评一些写得坏的文章,自己写过的文件也可拿来讨论、比较,研究典型。“六十条”提出抓两头带中间,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工作方法。好的典型很多,毛主席写了很多文章、电报可以作为我们学习的典型。我们抓住写得好的和不好的两头,就可以带动中间。主要讨论两种典型。也可以参考一些书。“工作方法六十条”中已提出,学点文学,学点文法和逻辑。有些文法和逻辑书,能认真看最好,如果没有兴趣,也的确比较枯燥,看不太懂,浏览一下也可以,看一遍有个印象也有好处。还是以讨论两种典型为主,参考书为辅,组织个小组,一年认真讨论几次。大家都写文章,部长写,司局长也写,可以分开几个组,也可以有大组小组,如果一年能检查四次,我看大有希望,世界不是不可知的,客观世界是可以认识的,是可以改变的,写文章是客观实践的过程,它的内在规律是可以掌握的。至于是否能运用自如,那是另外的问题。只要加强领导、订出规划,中央对我们的要求是可以实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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